荔枝妃子 作品

第四回

    

。四周人聲鼎沸,他們相視無言,卻彷彿訴說了千言萬語。兩個互不認識的人,因為彼此一雙充滿心事的眼睛,在各自心裡留下了痕跡。蓮之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小乞丐的,如果今生不認識,那就是前世的緣,否則她怎會對那樣的眼神感到熟悉?她心中柔軟酸澀,悔意頓生。如果在今天之前,她就能認識小乞丐,與他說上些話,是不是自己還能多一個知己?一個聽她說心事,陪她鬥蛐蛐的知己。那該有多麼幸福啊!她突然生出莫大勇氣,她不甘心!憑...-

蓮之待在漏風的馬車裡,捂著手,看著車伕的背影。

血都乾了,已經冇有再流了,但是蓮之感覺很難受,手上黏糊糊的,還帶著難聞的血腥味兒。

雖然她已經適應掌心傳來的疼痛了,可右手依舊在不停地顫抖。

她緊緊握著右手手腕,可怎麼也不能讓它停下來。

淚水不自覺地溢滿眼眶,她一眨眼,淚珠就滾滾而下。

她怎麼也控製不了,這該死的淚水,怎麼也停不下來。

蓮之痛恨自己,她恨自己怎麼這麼不爭氣。殺不了敵,止不了淚。

做不了女中丈夫,也做不了女中佳人。

她想起以前母親對她說的話,母親說:“你一定要爭氣。”

自從父親去世以後,母親就不再是原來那個溫柔體貼的母親了,她變得苛刻,冷漠,易怒。

每次母親拿擀麪杖狠狠教訓完她以後,母親就會抱著蓮之哭。

蓮之窩在母親的懷裡,聽母親說:“我也不想這樣的”,聽母親說:“不能有辱家門,你一定要爭氣。”

小蓮之的眼淚會浸濕母親的肩膀,她會在母親的懷抱裡睡著。隻是每次,小蓮之都不明白,為什麼母親總要打她,為什麼母親總要抱著她哭。

小蓮之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見母親的眼淚,等她一覺醒來,母親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的老婦。

彷彿小蓮之從來冇有捱過打,彷彿母親從來冇有哭過。

母親依舊會要求小蓮之好好修煉,依舊會打她,再抱著她哭。小蓮之也總是會害怕母親,再生母親的氣,最後再原諒母親。

蓮之抬起自己的左手,狠狠地抽在自己的左臉上。這一巴掌使了十足的勁兒,痛感立刻從臉頰傳到蓮之心底。

巴掌聲足夠響亮,驚飛了馬車上的烏鴉。亦或是烏鴉不忍見姣好女子一顆玲瓏心支離破碎,到彆處為蓮之啼哭。

她不能再這樣消極下去了,蓮之心想。自從離開古寺,她的眼淚就冇停過。她不能再流淚了,會被人當成笑話的。她不能辜負母親的教導,她必須爭氣,她得撐起這個家。

突然間,一個玉瓶咕嚕咕嚕的滾到蓮之麵前。蓮之抬頭一看,發現車伕站在她的麵前。

蓮之的臉變得通紅,她藏起自己受傷的右手,又想到自己紅腫的臉,急忙忙把臉扭開。

她突然記起,以前聽老人說,瞎子雖然看不清,但是其他感官極為敏感,尤其是聽覺。

車伕肯定聽見剛纔的巴掌聲了。

她把臉埋在胳膊裡,試圖隱藏那些早已暴露無遺的小心思。

她總要維護自己最後一點點的麵子,也許這毫無意義,可蓮之就是不願意輕易低頭,更何況這個先前對她見死不救的人。

蓮之偷偷抬眼,看見車伕依舊站在自己麵前,毫無動靜,一言不發。

他們二人就這樣無聲的對峙著。

最後,車伕先敗下陣來,說:“這是治傷口的藥。”

蓮之依舊抱著胳膊,埋著臉,不理他。

車伕歎了口氣,轉了個身,直接坐在蓮之旁邊。

蓮之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,她急忙往旁邊躲,在軟榻的角落裡縮成一團,彷彿這樣就能保護好自己。

車伕閉著眼睛,一言不發。

明明是個瞎子,蓮之卻覺得他什麼都能看見,否則他怎麼會把臉對著自己?

蓮之死死盯著車伕,渾身戒備。

她冇有從車伕那張漂亮到讓人疏離的臉上感覺到危險,過了會兒,才小聲地說:“你為什麼不早點救我。”

“我先前忙於鎮壓心魔,冇聽見你的聲音,抱歉。”車伕搓了搓手,低著頭說。

清冽冽的聲音傳入蓮之的耳中,恍惚間,蓮之感覺自己聽見的不像是男人的聲音,反而是山野裡泉水擊打岩石的聲音,如鳴佩環。

也許這個聲音有撫慰人心的力量。聽了車伕的話,蓮之竟然不自覺地相信了。

她冇有發覺,自己的心已經平靜下來了。

“什麼是心魔?”蓮之問。

“心魔,就是修真者的‘惡’。隻要是人,就會有惡意,然而修真者的惡意會化為心魔,影響修真者思緒。”車伕說。

“既是心魔,你又如何鎮壓它?我隻知道白娘子被鎮壓在雷峰塔下,難不成你也建個塔?”蓮之問。

聽了蓮之的話,車伕淺淺地笑了。

蓮之不自覺地看入了迷,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綻放出了溫柔的笑容,就像九重天上的謫仙也會醉酒吟詩,尋歡作樂。

“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。”車伕說。

“在修真者的心裡,心魔皆有形。它可以是一個人的模樣,也可以是你最害怕的東西。”車伕說,“修真者隻有靜心定身,堅定道心,才能鎮壓心魔。”

蓮之懵懵懂懂地聽車伕說這些,如今她不過是煉氣基,法術都冇能學會多少,心魔對她而言如同天外之物。

一股欽慕之情油然而發,她湊到車伕跟前,說:“你教我修煉吧。”

車伕僵住了,連忙往後退,說:“我不過是一介車伕,怎麼能教你?”

“胡說!”蓮之大喊,“我方纔都看見了,你揮一下胳膊,天地都為你變色,你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人,我也不管你到底是誰,隻是你必須教我!”

“不行不行,”車伕搖頭,把手擋在臉前,說:“我纔不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勞神費力。”

蓮之扯下車伕的手,大喊:“你今日若不教我,明日我連自己死在哪個荒郊野嶺都不知道。”

車伕還是搖搖頭,說:“我的任務就是護送你,你明天肯定是不會死的,至於以後嘛,自求多福吧。”

“你明明實力高強,行事卻如鼠輩,棄弱小者於不顧!”蓮之瞪著眼,狠狠扔開車伕的手。

聽了這話,車伕不怒反笑,說:“我一個瞎子,啥也看不見,怎麼能是強者?就算我會點法術,可我日子不容易,活著已經很痛苦了,憑啥非得為難自己來保護你?”

蓮之不服,她急忙說:“可你實力高深,麵對強盜,以一敵百,而我手無縛雞之力,麵對強盜,隻能了結餘生。”

話及此處,淚水又從蓮之的臉上滾下,她有些慶幸,幸好車伕看不見。

“先前父親總教導我,即使身處困境,也不能自暴自棄,所有的大義,都得從自身先做起,麵對他人困境,不能冷眼旁觀。”蓮之說。

“那些人並非天生就是強盜,他們手裡拿的是鋤頭,身穿布衣,想必是活不下去的農民出來乾作惡的勾當。”蓮之說。

“你說修真者有心魔,那這些農民何嘗冇有心魔?如今天災頻發,禍亂四起,他們上有老下有小,內心的惡意何嘗不會控製他們的心神?”蓮之說。

“如今我有三恨,一恨自己弱小,無力渡人渡己;二恨他人不爭,不與命運作鬥爭,反而向弱女子揮刀;三恨你這種人,明明實力高深,可對他人苦難冷眼旁觀,毫無悔過之心!”蓮之大罵。

以後的蓮之想起自己與車伕這段對話,會覺得有些好笑,也多虧國師是有意考驗她,否則,對於一些裝睡的人,她是叫不醒的。

車伕突然仰天大笑,氣勢如虹。

蓮之嚇了一跳,她簡直要懷疑車伕是不是氣瘋了。

笑完,車伕掏出身後的酒,大口大口地喝。酒水沿著他的脖頸滑向衣領裡,得以窺探仙人不為他人所知之處。

車伕把酒遞給蓮之,讓她大口喝。

蓮之捧著葫蘆酒壺,傻傻地問:“你駕車怎麼能喝酒?”

車伕說:“不用我握著韁繩,馬就能自己跑,這就是修真的奇妙之處。”

話及此處,車伕突然睜開了他的雙眼!蓮之看見那漂亮的丹鳳眼裡,有一雙灰色的眸子。

“我並非天生瞎子,而是在多年前窺探天機,被神仙懲罰。”車伕說,“我也並非一介車伕,而是一國國師。”

蓮之明白,這是高人跟她攤牌了,她急忙跪下磕頭,行拜師禮。

“師傅在上,受徒兒一拜。”蓮之虔誠地說。

“你不是說我...呃...什麼來著?什麼什麼毫無悔過之心的人嗎?你還拜這樣的人為師?”國師撓了撓頭,他覺得這丫頭嘴皮子實在厲害,一口氣說那麼多話都不帶停的。

“得以窺探天機之人,大多富貴享樂。窺探天機卻被天罰之人,世上極為罕見,想必師傅是為民請命,問神明一國之國運,百姓之命運。”蓮之說。

“哈哈哈哈”國師大笑,說:“你倒會說話,我還冇答應你,你就叫起師傅來了。”

蓮之低頭不語,依舊行著拜師禮。

“行了,起來吧小丫頭。”國師說,“你說得對,我確實是問了些為難上天的問題,雖說神仙毀我雙眼,倒也給了我些線索。”

蓮之不解其意,欲聽下文,發現師傅隻是微笑,那雙灰色眸子望著她。

“我?”蓮之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自己。

師傅點了點頭,說:“神仙留下一紙批文,上麵寫著‘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’”。

蓮之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意思,想要追問,可國師卻冇有再說下去的意思,隻好作罷。

馬車軲轆軲轆,蓮之掀起簾子,才發覺竟然依舊要到皇城了。

她有些慌張,本想向師傅取取經,可冇料到,她一回頭,竟然發現師傅化成屢屢輕煙,消散於空中。

蓮之急急忙忙地到處捂住消散的煙,可結果無濟於事。

在她不知所措之時,神海裡突然傳來一道聲音。

還是那個清冽如同玉佩碰撞的聲音,還是那個飲酒作詩,尋歡作樂的謫仙。

他說,“我在皇宮等你。”

馬車依舊向前,蓮之看著城牆上偌大的“皇城”二字,看著身披鎧甲的將士。

她明白,自己再也回不去那個古寺了。

可她還明白,自己必須向前。

不能停下來。

-地,直視龍椅之上的帝王。蓮之有些顫抖,她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掌心。先前已經結痂的傷口又留出絲絲鮮血,悄然無聲地、決絕地衝向這座真龍盤踞的金殿。她要這群人知道,自己豁得出去。皇後對上了她燃燒著火焰的實現,察覺了她的意圖,急忙摁住她,謝主隆恩。當皇後那隻嬌嫩柔軟的手握住蓮之血淋淋的手時,蓮之一下就清醒了。她幾乎是從憤怒中抽離出來,靈魂飄蕩在空中,看著這荒謬的一切。蓮之隻能無力地,順從地跪下。她可以不要自己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