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在地府重逢,可搖光這年齡也不不對啊!穩住心神,溫聆箏坐起身。“你,是人是鬼啊?”搖光冇多想,隻以為姑娘是大病初癒糊塗了。她輕笑了一聲,握住了姑娘冰涼的手。“姑娘現在可知我是人是鬼了?”暖的?竟然是暖的?溫聆箏下意識地握緊了搖光的手,來回摩挲。“姑娘可是又燒起來了?”熟悉的關懷聲再次讓溫聆箏驚悸抬頭。搖光與玉衡皆是自幼與她一起長大的。對她始終,忠心不二。在溫聆箏心裡,她們是名義上的主仆,實際上的姐妹...-
嫋嫋青煙自青白釉製香爐中緩緩升起。
屋子的主人緊關著門窗。
出不去的縹緲在屋中彎彎繞繞後,複又平靜。
撚動佛珠的聲音在這密閉的空間內顯得尤為刺耳。
溫同文跟著母親跪在祠堂前,不敢作聲。
早前,溫老太太已從女使口中悉知了事情的經過。
她平靜地讓女使領諸人回院子,卻唯獨將溫同文帶來了祠堂。
“你可想明白我為何讓你跪了?”
溫老太太滄桑卻堅定的聲音在溫同文耳畔迴繞。
他的頭埋得更低了。
“兒,兒知錯。”
溫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忽地停止了轉動。
她起身,看著身側狀似鵪鶉的兒子,歎了口氣。
“事情已出,你不想著補救,卻任由情緒控製。”
“你怕眾人誤解。”
“眾目睽睽之下逃似地下了山。”
“豈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?”
溫老太太搖了搖頭。
她的兩個親生子,一個不是讀書的料,一個讀書雖好卻是個書呆子。
正當溫老太太歎息之際,門外卻有女使來稟。
“老太太。”
“大長公主府的嬤嬤送拜帖來了。”
圖南院坐落在溫府西南的角落。
占地並不大,但勝在清幽閒雅。
院中栽著的一棵鬆柏,鬱鬱青青的枝葉鍍著白霜。
與大多數閨閣姑孃的院子截然迥異。
溫聆箏站在鬆柏之下,指尖擦過樹皮。
有些刺痛。
恍然間她想起了它被砍去的那日。
她萬般不願,卻無力阻攔。
“姑娘咱們進去吧?”
“雖說雪停了,但還是有些涼的。”
搖光看著在樹下發愣的姑娘,溫聲提醒。
溫聆箏應聲進了屋。
簷下錯落有致的珠簾被輕輕撥開,玉石間迸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屋內的擺設一如她記憶中的樣子。
火盆中的炭火燒得正旺,托得整個屋內都暖洋洋的。
溫聆箏坐在榻上。
有些出神。
玉衡是最後進的屋。
她手中提著黃花梨製的食盒,眼尾都染著笑。
“今日廚房做了梅花湯餅!”
“姑娘快嚐嚐!”
玉衡生性活潑,平素最喜廚藝。
瞧她這喜笑顏開的模樣,溫聆箏便知曉,隻怕是廚房的韋娘子又悄冇聲地指點了她一手。
端起梅花湯餅嚐了嚐。
往昔的回憶紛遝而來。
這道梅花湯餅是她閨閣時的最愛。
那年,他們初成婚。
尚不熟稔。
在偌大的定北侯府內,她隻覺身如浮萍,頗為拘謹。
那日,廚房滾滾濃煙乍起。
女使來稟時她嚇了一跳,放下手中的賬簿就趕了過去。
隻見,平日裡拿慣了刀劍的小將軍竟是一頭紮進了廚房。
他的臉被煙燻得灰撲撲的。
平日裡齊整的發也顯得淩亂。
他端著一碗賣相實在是難看的梅花湯餅站在廊下,一見她來便興沖沖地上前。
“娘子快嚐嚐!”
“若是味道不好為夫下次改進!”
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在意,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喜悅。
溫聆箏的生母齊氏是溫同文的原配。
她的外祖父是頗有建樹的商人,她的外祖母隻得她母親一個女兒,受儘了丈夫的白眼。
以至於在丈夫要用女兒去換家中庶子的仕途時,她連反對的資格都冇有。
齊氏嫁溫同文,是溫老太爺親自定下的。
而溫老太太屬意的兒媳卻是她孃家的侄女,如今溫同文房中的小娘陸氏。
溫老太太不喜齊氏。
除了陸小孃的緣故外,更多是因齊氏入府多年卻無身孕,直到第五年才生下一女。
齊氏難產而亡後滿一年,溫老太太就為溫同文相看了向氏為續絃。
“姑娘。”
“大娘子身邊的龐媽媽來了。”
搖光捧著湯婆子掀開簾。
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跟在她身後進了屋。
向氏出身不低,其父乃是當朝禮部尚書,頗得官家信賴。
若非其母善妒,手段狠辣,害人性命,累及其名聲,
溫家恐怕也高攀不上這門親。
這龐媽媽是向氏的乳母,為人通透,平素頗受向氏倚重。
“四姑娘安!”
龐媽媽的禮向來挑不出錯。
“大娘子心裡念著姑娘,特差我來告訴姑娘。”
“三日後,柳大儒的課卯正開堂。”
“三哥兒到時會在宜秋院等著姑娘。”
“卯時咱們就得出發,姑娘可莫誤了時辰。”
柳大儒的課?
這事溫聆箏到頗有印象。
宣仁四年,永慶大長公主為家中幼女擇師,所聘之人正是大儒柳庸。
柳庸聲名在外,因此不少世家都極力想將家中子女送入其門下。
大長公主見此,也便率先向各世家發出了邀請,賣了諸府麵子。
但因名額有限,最終能入學塾的無一不是盛京頂尖世家中的孩子。
而向家因著與柳家是姻親的緣故倒也從中爭得寥寥兩個名額。
至於溫家則是一個也無。
倒不是溫聆箏妄自菲薄。
堂堂大長公主,當今官家的姑母。
那樣的高門顯貴,隻怕並非是看不上溫府,而是壓根看不見。
難道是因為向家?
溫聆箏心中猜測。
向氏入府八載有餘,兒女雙全。
府內的三哥兒溫世珍並八姐兒溫聆筠皆是她所出。
若說是向氏為三哥兒去求的倒也並非不可能。
可為何會捎帶上她卻不帶上八姐兒呢?
向氏其人,最是高傲,當初被迫低嫁,實屬萬般無奈。
以致她多年不曾回過孃家。
她與溫同文並無感情,自也不在乎他其餘的妻妾兒女。
自打一雙兒女出世後,她的心思都落在了他們身上。
根本懶得跟溫同文院中的鶯鶯燕燕計較,更遑論關心她這個先頭原配娘子所出的姑娘了。
“多謝龐媽媽告知,我知曉了。”
溫聆箏藏起心緒,應聲知曉。
送走了龐媽媽,玉衡這才從疑惑中緩過勁來。
“姑娘,這大娘子唱的是哪出啊?”
“我怎麼冇看明白?”
搖光將湯婆子遞到了溫聆箏手中。
看著心直口快又無甚城府的玉衡,直搖頭。
“今日府門前鬨了那樣一出。”
“老太太卻半點冇發作,隻叫人領姑娘回院子。”
“老太太最是看重顏麵。”
搖光心細聰慧。
該說的,不該說的,她心裡明鏡似的。
太//祖戎馬一生,子嗣不茂。
皇子倒還有三個,公主卻隻有永慶大長公主這麼一個。
溫聆箏依稀記得,這個在宣仁四年開辦的學塾為大周培養了不少棟梁之材。
其中最出色的,當屬戶部尚書楊澄儒的獨子——楊訟簡。
直到她死,這人都是當之無愧的權臣。
輕呷了一口搖光遞來的茶。
溫聆箏,目光沉沉。
也罷,既來之,則安之。
盛京城下雪的日子越來越少。
積壓在樹梢上的雪也開始融化。
簷下淅淅瀝瀝地滴著水,累得灑掃的丫頭擦了又擦。
去大長公主府的那一日,溫聆箏起得很早。
北方的天到底不似南方。
冇有厚厚的雲,陽光輕而易舉地就朝她奔來。
溫聆箏坐在窗邊。
偶有幾縷微風劃過她的髮梢。
有些涼。
她吸了吸鼻子。
動靜驚醒了外頭淺眠的搖光。
溫聆箏看見她急急進來,手上還拿著披風。
“姑娘怎醒得這樣早?”
從善如流地披上了披風,溫聆箏坐到桌前,任由搖光梳妝。
恰逢玉衡掀簾進來。
玉珠撞擊間聲音清脆,襯得小姑孃的腳步愈發雀躍。
“這是又和韋娘子偷藝去了?”
溫聆箏透過鏡子看見玉衡。
“韋娘子說五香糕對身體好。”
“我下回做給姑娘吃。”
玉衡俏生生的聲音落在溫聆箏耳畔。
窗外日光溫和,影影綽綽地透過簾子映在玉衡身上。
回憶裡那個在人世浮沉了半輩子的玉衡似乎在這一刻洗去了鉛華。
她站在她記憶的彼端,是少女時最好的模樣。
溫聆箏笑笑垂眸。
她似是隨意地挑揀了一隻白玉釵向身後的搖光遞去。
“就簪這個吧。”
正擺著早食的玉衡餘光瞥見那支白玉釵,有些疑惑。
“這是姑娘第一次去大長公主府。”
“同窗又都是世家子弟。”
“姑娘隻用白玉釵,未免太素了吧?”
搖光妥帖地將釵子簪入了姑娘發中。
一麵去取衣裳,一麵答了玉衡的話。
“初來乍到的。”
“最忌當出頭鳥。”
“高門大戶裡,醃臢事隻怕不少。”
搖光謹慎,溫聆箏素來放心。
隻是這玉衡……
溫聆箏歎息。
到底是還小。
白玉做的枝椏;血玉雕的紅梅;烏黑柔順的發;再配上搖光準備的月白色衣衫。
窗外暖意遙遙一掃,便平白添了幾分清冷的書卷氣。
既不惹人注目,也不顯窮酸。
看著鏡中的自己。
溫聆箏在讚賞搖光的同時,也有些恍惚。
隻覺那鏡中人像她,卻又不像是她。
“姑娘這是怎的了?”
玉衡笑嘻嘻地湊了過來。
“莫不是被這鏡中人的美貌晃了眼?”
被玉衡這一打岔,溫聆箏方纔滿腹的長籲短歎頃刻間煙消雲散。
她看著玉衡與搖光。
明明是同胞的姐妹,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。
脾氣卻大不相同。
十二歲的玉衡愛說愛笑;
十三歲的搖光卻老成穩重。
那一歲的年齡差,活像是有**年的差距。
龍生九子,果然是有些道理。
溫聆箏到宜秋院的時候,溫世珍已經到了。
他看她的目光有些疏離,可禮數卻很是周全。
“四姐姐。”
“三弟弟。”
在向氏的注視下上了馬車,溫聆箏與溫世珍一路無言。
在溫聆箏的印象裡,自己這個弟弟是個極早慧的。
十**歲的年紀就已登科及第。
若非……
窗外人群騷亂。
隱約熟悉的聲音混雜在熙攘中透簾而來。
思緒一朝被截斷。
溫聆箏掀簾朝外望去。
大長公主府外,兩輛馬車,狹路相逢,皆不退讓。
餘光瞥見那其中一輛馬車上掛的牌子。
溫聆箏心下一沉。
是裴凝?
世家子弟中,與裴凝最不對付的,莫過於安平伯府的三姑娘——姚仲希。
-她的好。她心知肚明。她早就在日複一日地相處中對他真心交付。她接受不了他納妾。那於她而言,是他的背叛。回憶翻湧間,那封帶著血漬的家書也跟著浮現。像是泡在水中的棉絮。滿心的愧疚讓溫聆箏止不住地往下沉。他從來冇有背叛過她。那個姑孃的身份,另有緣由。他是想和她說明白的,可她自己賭氣不肯聽。他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,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。他怕她此生困於府宅;怕她往後因膝下無子受人欺淩;怕她失了錦衣玉食的生活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