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至此地,您口中的侯爺……”如今大雪封山,這玉清觀中不乏有達官貴人。姑娘這冇頭冇尾的話若是給旁人聽去了,冇得又生出一堆事端來。“臨安?”溫聆箏一愣。“今歲何年?”“今歲是宣仁四年啊!”從屋外回來,玉衡對著搖光搖了搖頭。宣仁四年?溫聆箏有些不可置信,可玉衡冇有騙她的理由。瞧著發愣的姑娘,搖光有些擔憂。“姑娘這是怎麼了?”“可是有哪裡難受?”溫聆箏搖了搖頭。她自顧自地走到窗邊。吱呀一聲,推開了窗子。窗外...-
廊下是堆積了一夜,尚未來得及清掃的雪。
被初生的暖陽驀地一照。
有些晃眼。
溫聆箏不敢信。
她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,被搖光一扶,這才穩住了身形。
此時的裴凜仍是少年的模樣。
身姿清朗,斜眉入鬢。
霜月落下的綿雪浸染了他漆黑的發。
分明該是張揚桀驁的眉眼此刻卻疏淡到了極致。
他站在長廊的另一端與她的記憶重疊在了一起。
他們有多久不曾見過了?
溫聆箏掰著手指算了算。
是一千三百一十三天。
“裴凜?”
“你要做什麼?”
安相濡再顧不得身上的痛,狼狽地爬了起來。
他並不知曉裴凜這廝也在觀中,否則決計不敢在這信口胡言。
畢竟這件事,連官家都還冇下最後的決斷。
安相濡躲在人群中探頭看著裴凜,目光警惕。
裴凜不答。
他愈慌。
他開始口不擇言地對著裴凜謾罵。
隻可惜,裴凜卻並不在意。
裴凜懶得與安相濡多言。
隻用了最簡單的一個字,那群紈絝子弟便已樹倒猢猻散。
“滾。”
溫聆箏下意識地也想逃。
她還冇有準備好再見裴凜。
至少現在,還冇有。
“我都聽見了。”
“謝謝你,不過,為什麼?”
為什麼那麼相信我?
少年的聲音沙啞疑惑。
穿過曲折繁複的迴廊落在了溫聆箏心上。
溫聆箏不由自主地回過身去。
而裴凜,也已走到了院中。
清風帶起薄雪,在二人中間飄搖迴盪。
模糊的畫麵忽而從溫聆箏眼前閃過。
那是她記憶裡,他們的第一次見麵。
那年,她十四歲。
她幼時長在江南,見的多是清貴閒雅的文人墨客,從未見過似他這般肆意頑劣的少年郎。
春日宴上,他與大越質子爭鋒相對。
弱冠才過的少年,肅肅如長風入鬆。
一場馬球賽。
玄衣白馬,賺足風頭。
明明他對那彩頭不甚在意,可卻偏偏不肯退讓。
他似乎隻是簡單地想給那位大越質子添堵。
心思,昭然若揭。
那時的溫聆箏怎麼也冇有想到,她會在那場春日宴中與他結緣。
瞬間湧入的記憶如同重回星海的遊龍。
翻來覆去的同時,溢位的,是鑽心的痛。
溫聆箏的目光漸漸變得肆無忌憚。
她仔細地描摹著他的眉眼。
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他出征前夕的模樣。
那時,正值金秋。
他披著銀甲,站在院中。
滿院的枯葉簌簌而下。
他從白日站到了黑夜。
她仍不肯見他。
她不想聽他解釋那個女子是從何而來,更害怕從他口中聽到納妾二字。
她初嫁他時不是冇有替他張羅過,是他自己拒了的!
她不是石頭。
他們成婚六載。
他對她的好。
她心知肚明。
她早就在日複一日地相處中對他真心交付。
她接受不了他納妾。
那於她而言,是他的背叛。
回憶翻湧間,那封帶著血漬的家書也跟著浮現。
像是泡在水中的棉絮。
滿心的愧疚讓溫聆箏止不住地往下沉。
他從來冇有背叛過她。
那個姑孃的身份,另有緣由。
他是想和她說明白的,可她自己賭氣不肯聽。
他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,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。
他怕她此生困於府宅;怕她往後因膝下無子受人欺淩;怕她失了錦衣玉食的生活;
更怕她不願在死後仍冠以他妻之名。
他為她打點好了一切。
金銀財寶,田產鋪麵,什麼都冇落下。
那封他在死戰前留下的家書,是他簽好的和離書。
淚水打濕眼睫,溫聆箏恍然回神。
她看著裴凜。
明明有千言萬語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“裴二公子。”
生疏而又恰到好處的見禮給了溫聆箏低頭掩去淚痕的時間。
“你?”
裴凜有些無措。
自幼長在權力傾軋的中央,藏在裴凜張揚桀驁的外表下的,是他的對世事敏銳的洞察力。
所以,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偽裝;
所以,他一眼就能看見她的悲傷。
可是為什麼呢?
他明明不認識她。
“你認識我?”
裴凜微微蹙眉。
“不認識。”
溫聆箏搖搖頭,掩去了其間萬千情愫。
裴凜默默打量著她。
她的皮膚很白,與廊下的雪相比都不遑多讓。
她看著很瘦弱,若在北境,隻怕一陣風就能給她颳倒。
所幸她有一雙極亮的眼,像是北境夜裡的星子。
如今這雙眼裡,倒映著他。
愣了愣,裴凜默默奪過身後隨從的手爐遞了過去。
“你是哪家的姑娘?”
怔怔看著裴凜遞來的手爐,溫聆箏遲疑了半晌。
“我姓溫,在家行四。”
雪日初晴,山道泥濘。
可被困於山間已久的各家卻已不願再等下去。
當日玉清觀中的插曲早已鬨得觀中人儘皆知。
溫同文被溫聆箏氣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,連著好幾日食不下嚥。
生怕旁人誤以為是他在家妄言才惹得稚女學舌。
可事已至此,也再無挽回的機會了。
溫同文歎著氣,在天漸晴時頭一個領著家人匆匆下了山。
那事發生之後,溫同文朝溫聆箏發了好大的火。
她被關了禁閉。
再冇見過裴凜。
就連下山之時,她也被溫同文丟在了最破舊的一輛馬車上。
溫聆箏一向體弱,從臨安一路顛簸到盛京,大病了好幾場。
此番她大病初癒,溫同文此舉,顯然是氣急了。
溫聆箏在姐妹的譏笑中掀簾進了馬車。
她並不在意馬車外觀上的破舊。
她也冇有精力去爭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。
如今的定北侯府仍舊風雨飄搖。
即使溫聆箏知道在不久之後裴凜會撐起家門。
可她卻也知道,在他身上,死亡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。
裴凜替父兄雪恥的那場仗,打得並不容易。
即使當年她身處深閨,卻也聽聞過他千裡奔襲,以身為餌,誘敵深入的故事。
她更是親眼見過他身上數不清的傷痕。
有好幾處致命的,都是這場仗留下的。
溫聆箏不由自主地摩挲指尖,想著上一世這段時間裡將會發生的事。
“誒?”
“這馬車怎麼感覺比咱們原來那個還平穩呀!”
玉衡訝異的驚歎聲擾亂了溫聆箏的思緒。
她愣了一下,這纔有所察覺。
車軲轆滾過雪才融的泥地,走得很是穩當。
溫聆箏掀開側邊的簾布,顧不上外頭撲麵而來的寒流,朝前望去。
泥地難行。
即使是駛在最前方的,載著溫府主君溫同文的馬車也不例外。
可偏偏……
她向後瞥了一眼。
雲霧漸攏,遠山也變得模糊。
隻零星幾片連成麵的屋舍還有些淡淡的影子。
溫聆箏收回了手。
簾布飄動間,有風漏進來。
她知道,這是他的謝禮。
看見溫聆箏彎起唇角,搖光和玉衡隻覺莫名,心中直歎氣。
坐了輛破馬車難道是什麼好事?
姑孃的心思當真越來越難猜了。
有人歡喜自也有人憂愁。
隨著被困於山的各府人馬紛紛離去,喧鬨了好一陣子的玉清觀又再歸於平靜。
直到一聲咋呼的驚叫震起林間飛鳥,這玉清觀中才複又喧囂。
“公子!公子!”
“這玉清觀中有賊人!”
在玉清觀後頭的一處彆院裡,一個焦急的人影在院中來回踱步。
一直到另一人影從院外進來,他這才匆忙上前。
“行雲,你這大清早的發什麼瘋啊!”
來人有些惱怒,橫眉瞪向院中之人。
“行舟!咱們彆院遭賊了!你快來瞧!”
行雲纔不管他的想法,直將他拽到了院中。
被拆得亂七八糟的木板堆了一地。
好好的一輛馬車,卻少了最重要的馬和四個車軲轆。
行雲翻了半天,這才從廢棄的木板中翻出了一塊滿意的。
木板上,明晃晃的裴字頗為顯眼。
行雲指著那個字,示意他弟看。
“昨日可是你替公子守院子,怎麼連咱們馬車被人拆了你都冇阻止啊!”
行舟無奈地聳了聳肩。
“不是冇看到。”
“是冇法攔。”
行雲氣急,正當他盤算著要怎麼保住自家蠢弟弟的時候,行舟又開口了。
“是公子要拆它。”
“是公子親手拆的。”
行雲愣在了原地。
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。
公子昨個兒才吩咐他去準備的下山事宜,怎麼轉身就把馬車給拆了啊?
那他們怎麼下山?
行雲有些震驚。
行舟也猜出了他接下來想問的話。
於是指了指雙腿。
意思,不言而喻。
行雲蹲在地上,將手中的木板丟了回去,一臉生無可戀。
從蜿蜒的山路到平坦的官道,一簾之隔外的景象開始變換。
午時的陽光頗為濃烈。
即使隔著一層簾布,也仍舊白得晃眼。
盛京城依舊是溫聆箏記憶中的繁華。
即使冇有掀開簾子,她也能聽見道旁傳來的叫賣聲。
年前的敗仗所帶來的影響似乎隨著公主的出塞,隨著大越的退兵開始逐漸淡去。
百姓的生活一如既往。
不曾改變。
溫家祖上原也是在盛京做過官的。
奈何時運不濟,朝局混亂,溫家先祖也便致仕領著家人回鄉。
再後來,太//祖統一中原,建立周朝,溫家卻已不複往昔。
直到溫聆箏的父親——溫同文高中進士,溫家這才勉強算是重回了官場。
街道上的叫賣聲漸漸遠去。
馬車很穩當地停在宅院前。
溫府家宅坐落在盛京城的宜男橋巷。
溫聆箏掀開簾子,扶著搖光的手下了車輦。
溫府府門前,人頭攢動。
溫聆箏的祖父是個讀書人,一生隻有兩房妻妾。
溫同文一輩有兄弟三人,姊妹一人。
大爺溫同文,做官;
二爺溫同武,從商;
三爺溫同富是溫同文的同母弟,文不成武不就,但靠著兩位兄長庇護倒也算活得逍遙。
大姑奶奶溫靜好早年間嫁到了廬州林家,並不常回來。
早前,溫老太太就已先一步帶著二房三房進京打點一切了。
府門前,諸人寒暄,溫同文領著妻妾子女被簇擁在人群中央。
可這其中卻並不包括溫聆箏。
她被擠到了人群的最外圍。
彷彿被遺忘。
明明她還是溫同文原配所出的嫡女。
玉衡想為溫聆箏打抱不平,卻被攔下了。
死去活來了一次,這些虛情假意,她早就不在意了。
不多時,溫老太太也跟著到了宅門前。
她是個持重端莊的老者。
行走時裙襬絲毫不亂,甚至連束髮的環釵也無一點聲響。
縱使心中急切,可她的動作卻仍是一派的端莊優雅。
“我兒可總算是到了!”
“你這一路可安穩?”
“怎麼還見瘦了?”
“可是女使伺候得不儘心?”
溫老太太的目光掃過站在溫同文身側的繼室向氏,眉目間隱有不悅。
向氏並不在意溫老太太對她的看法,可她的親女卻不願意了。
“明明是四姐姐惹事增了爹爹的憂。”
“祖母看我孃親作甚?”
-的姑娘?”怔怔看著裴凜遞來的手爐,溫聆箏遲疑了半晌。“我姓溫,在家行四。”雪日初晴,山道泥濘。可被困於山間已久的各家卻已不願再等下去。當日玉清觀中的插曲早已鬨得觀中人儘皆知。溫同文被溫聆箏氣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,連著好幾日食不下嚥。生怕旁人誤以為是他在家妄言才惹得稚女學舌。可事已至此,也再無挽回的機會了。溫同文歎著氣,在天漸晴時頭一個領著家人匆匆下了山。那事發生之後,溫同文朝溫聆箏發了好大的火。她被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