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葉長 作品

第1章

    

說過時大善人,可曾聽說過時小娘子,芳名時穗,那可是個姿容絕俗,冠蓋京華的妙人,可惜啊可惜!”“時小娘子?”腳商抿了一口紫筍茶,湯色橙黃,香氣高爽,入口卻苦澀無比。他搖了搖頭,冇有說話。落難美人,誠然惹人憐,可他現在自顧不暇。這趟生意冇賺到銀子不說,他還被扣在了城內。城門已封了三日。可雲京城內,綺羅香泛,珠翠金碧,完全不受封城影響。苦了他這南來北往的倒貨販子,不知何日才能回家。商人噯聲歎氣,苦著臉喝...-

“時大善人被抓啦!”

這個訊息猶如一道春雷,立時在市肆裡炸開。

商賈輻輳的廛閣裡,百貨駢闐的通鋪外,人頭攢動,觀者如堵。

隻見兵馬司的人,拎著一個麵白無鬚,錦衣華服的中年男人,往東安門走。

男子醉意醺然,步態踉蹌,頭上鑲金珠花鳥紋巾環散落,烏髮半披,一臉茫然。

廣場角抵裡,正在表演疊置的雜技小兒,在高處看得清楚,向人潮裡大喊道,“看真切了,果真是時大善人!”

人群裡唏噓一片。

店家掌櫃顧不上做生意,娘子郎君顧不上觸目琳琅。

有初來咋到的腳商,茫然問了一句:“時大善人,何許人也?”

一旁衣衫襤褸的乞兒,也不免白一眼這個鄉下來的土老肥,指了指東南角的街巷,無不驕傲的說,“本朝儒商並崇,時大善人,便是這雲京城——最大的私刻坊——衍慶坊坊主。”

行腳商人依舊一頭霧水,他是個打南邊來,做鐵器販賣行當的粗人,實在不通文墨。

一旁的青衣書生略顯不忿,撂下手中青瓷茶杯,眺望著長街儘頭,滿含惋惜地說,“你冇聽說過時大善人,可曾聽說過時小娘子,芳名時穗,那可是個姿容絕俗,冠蓋京華的妙人,可惜啊可惜!”

“時小娘子?”

腳商抿了一口紫筍茶,湯色橙黃,香氣高爽,入口卻苦澀無比。他搖了搖頭,冇有說話。

落難美人,誠然惹人憐,可他現在自顧不暇。

這趟生意冇賺到銀子不說,他還被扣在了城內。

城門已封了三日。

可雲京城內,綺羅香泛,珠翠金碧,完全不受封城影響。

苦了他這南來北往的倒貨販子,不知何日才能回家。

商人噯聲歎氣,苦著臉喝茶,一抬頭,便瞧見青街闌珊處,一位目如朗星,長身玉立的僧人,一襲斜襟直裰大領長衫,白衣出塵,衣袂飄飄。

拖著青街長影,緩步離去。

端方如高山之雪,脫俗如佛子轉世。

隻餘留他身後的各肆華燈,以紙雕彩繪、羊角琉璃、紗圓畫幛之勢,千燈齊明,燭火耀耀。

一路火樹銀花,燃儘繁華與喧囂,直至東南角寂靜的衍慶坊門。

......

坊內,林塘闃寂,一勾彎月斜掛墨色蒼穹。

花邊雲影的芸窗下,時穗隻簪著一朵青蘭花,沁綠縐紗裙,襯瓊色羅裳,婉約清雅。

蔥白纖指捏著藻繪完的箋紙,正在塗蠟染潢。

寬闊案台上,擺放著硯墨匣、印色池、蠟鬥、裁刀,花尊......滿滿噹噹,三百多件文房小物,比夫子書房更為齊全。

而她手上灑以流沙細粉的,全套“金花觀音”彩箋,便是通政使夫人,為婆母定製的壽禮。

大夏朝曆來重視文房賞玩,其中用於書信往來的彩箋,更是窮工極妍,爭奇競巧。

文人們往往自己動手設計,窮極精巧絕思。

王公貴族冇有這番閒情逸緻,又以專屬箋紙為個人標識,於是,皇宮內院的宮箋處就不夠用了,有名的私刻坊,往往靠著標新立異,吸引達官貴人。

時穗設計的彩箋,在雲京城,便是千金難求。

就拿這“金花觀音”彩箋來說,彩繪不難,難的是以金銀入紙,又勾勒出三十三種觀音法相,或白衣或施藥,或水月或持經,無不慈眉善目,普度眾生。

等到全部工序完成,這套鑲金嵌銀的彩箋,自是尊貴體麵,冠絕雲京。

這份壽禮原是不急的,可她明日要去通政使夫人那裡,打探點訊息,帶著東西去好說話。

晨起,外院管事過來稟報說封城了,私刻坊要進貨的麻苧運不進來,她當時就暗暗納罕,從記事起,還冇有聽說過封城。

派暗衛墨英出去探查,到現在還冇回來。管事小廝四處打聽,自是毫無收穫。

時穗琢磨著,私下裡查不出來,許是可以去通政使家裡問問看。

上等宣德箋打底,碎珠研粉砑光,又反覆打蠟揩花的彩箋,下筆潤而綿密,瑩而不滑。

她堪堪隻提筆寫了“敬祝”二字,一個身著黑袍錦衣的人,翻窗而入,時穗將筆擱置在筆洗上,顯然並不驚訝。

“墨英,怎麼回來這麼晚?”

“回稟東家”,墨英行揖禮後回道,“某去城外察看,發現雲京城外駐紮著軍隊,官道上管控很嚴,隻能走荒蕪僻靜的山道,一來一回就耽擱了些時日。回京後又撞見兵馬司的人在戒嚴,著實費了些口舌,才一脫身,就趕緊向東家回話。”

墨英見東家久久未應答,侷促抬頭,見其似在沉思,一身素衣,清麗脫塵。

“兵馬司換人了嗎?”

墨英還在好奇東家為何這樣問,略一回憶,臉色一黯道,“確實都是新麵孔。”

“雲京城,恐怕要變天了。”時穗歎息了一聲。

幾十年前,先皇平定紛亂,結束了近百年的混戰,雖然身體抱病多年,卻也順利交付皇位於長子,以至於人們已經習慣了,邊疆雖多有進犯,碧瓦朱甍內,始終坐著的是蕭家人。

墨英望著雪貌若仙的東家,猶疑半響,還是開口道,“東家,少爺派人去了揚州,似乎在查您的身世。”

“哥哥,還是...懷疑了。”

時穗望了眼窗外,一輪彎月剛從蓊鬱林間,爬上天穹,便有暗青色雲影,煙籠霧鎖般遮住。

隻餘留朦朧月影,照著黯淡花陰。花陰下菖蒲葉葉齊,蓮子碧如洗,髹以紅黑漆的九曲欄杆,繞著白蓮塘,清風吹來蓮香。

......

塘上木橋連通著內苑,就見三五小廝,急急穿過臨水閣,大聲哭嚎著,“女娘,不好啦,老爺....老爺,被兵馬司的人帶走了!”

時穗捏著裙裾的手一緊,慌忙迎向前問道,“何時帶走的?可知因何緣故?”

“戌時帶走的,前來報信的街坊說,兵馬司的人,從翠仙樓拖走老爺,老爺的巾環都散了。報信的街坊也不知,是何緣故抓人。”

“父親的隨從呢?”

“女娘,你知道老爺的,自在散漫慣了,不喜歡人跟著,今日花市熱鬨,侍從們自行逛去了。”

小廝這方剛上報完,那邊內外院管家,連帶著一群管事們,也氣喘籲籲的跑來。

“女娘,大管家著我來告知女娘一聲,已派人去兵馬司打聽老爺所犯何事,怕老爺一時放不出來,須得賬上支些銀子先做打點,省得老爺吃苦。”

“劉叔,叫大管家放開手腳打點,些許銀兩都是小事。”

“你再去查一查,父親這幾日都去了哪裡,結交了什麼人,做了哪些事,可有言語衝撞了貴人,我們也好有個應對。”

“再派個人去國子學,通知哥哥一聲,叫他得空回來一趟。”

“其他人都散了吧,各司其職,不要亂了方寸。”

人群做鳥獸狀散去,心裡的慌張倒是消停了點。

時家雖然有老爺和少爺,可老爺是富貴閒人,每日聽戲吃茶,少爺誌在金榜,每日刻苦研讀。

整個私刻坊和時家內院,大大小小的事情,實際上都是女娘在打點。

如今女娘陣腳冇亂,他們便吃了定心丸。

“墨寶,你留下。”

時穗雖然麵上鎮定,其實心裡也很慌亂。

兵馬司都是打點過的,就連其上峰巡城禦史,也是家中常客,這會換人了,又未提前知會就逮人,不可能是簡單的衝撞貴人。

“墨寶,你管著刻坊刊印,這幾日,父親可曾找你印什麼東西?”

墨寶想了想,“倒是有一個話本子,最近老爺說是朋友所托,粗墨刻印就好,每日刊印伍佰冊。”

“把本子遞上來,我瞧瞧。”

時穗摁了摁眉心,本朝禮佛,六月十九日,是觀世音菩薩成道日,萬佛寺會帶領百姓們,在京河放生唸佛,時家的刻坊,一貫會在禮佛日助印經書。

時穗這幾日忙著經書刊刻的事情,手上又有官家貴婦們,委托要做的箋紙,這兩日冇去刻坊,此時凝眉垂眸,暗歎疏漏。

“女娘,話本送來了。”侍女晚秋端著酸枝木紋托盤,裡麵放著幾本匠體刻粗話本。

時穗點了點頭,接過話本,話本名曰《貪權誤》。

墨跡模糊,紙張粗劣。時穗指尖浸著油墨,心裡也有些不安寧。

從前父親逛茶樓巷子,聽到有趣的故事,也會撿幾樣回來刊印,賣給尋常百姓讀個趣兒。

左不過些‘薄情誤青春’‘男兒戰沙場’的老套子,可這個故事有些新奇,也有些古怪。

說前朝有兩位將軍,都是和先皇一同打江山的肱骨之臣,平日裡彼此不對付,恰好可以互相製衡。可其中一位鎮遠將軍,擁兵自重,有了反心。

一日,驃國來犯,皇帝要派兩位將軍出征,這位鎮遠將軍就藥死了自己的老母,以丁憂之名在家守孝。

本國曆來重孝,這位將軍又素有至孝之名,聖上和眾大臣冇有多想。

卻不曾料,前線死生危機的時候,這位鎮遠大將軍篡位了,把剛剛登上皇位,根基不穩的新皇軟禁後,把控了整個朝堂。

原來,這場戰事,就是鎮遠將軍和敵國的交易。

話本裡還說,這個新皇登基後,因為暴虐無道,又整日做夢夢到老母索命,不久就瘋魔了。正所謂因果報應,天理循環,非常符合平民百姓的口味。

可時穗讀完,整張臉都白了。

便是衝撞了雲京城的貴人,其實也不妨事,雲京城多得是貴人。

可這一次,恐怕衝撞了,萬萬不敢得罪的那一位。

她啞著嗓子喚墨英,喉嚨裡是腥鹹的血沫味。

-,你在混說什麼?本朝禮佛,萬佛寺一貫香火鼎盛,雲慈法師又是得道高僧,連三皇子都拜拂在他門下,萬佛寺怎麼會有地獄修羅?”時穗蹙了蹙黛眉,並不答話。好在萬佛寺本就在城內,腳程走得快些,一個時辰也就到了。桐油馬車到達山腳下時,不過天光大白,一杵晨鐘入雲端,古寺香火繚繞,已有信徒在叩拜。時穗在山門下,遇到一個認出她的小和尚,向她施了一個禮。“前日運來的經書,師傅已經分給我們了,我們都念著娘子的善心,祝娘子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