荔枝妃子 作品

第六回

    

笑完她又百般憂傷。她又比他好到哪裡去?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,隻能低頭。電光火石之間,那小乞丐突然看見了她,他們二人,隔著雨幕,遙遙相望,念念不忘。四周人聲鼎沸,他們相視無言,卻彷彿訴說了千言萬語。兩個互不認識的人,因為彼此一雙充滿心事的眼睛,在各自心裡留下了痕跡。蓮之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小乞丐的,如果今生不認識,那就是前世的緣,否則她怎會對那樣的眼神感到熟悉?她心中柔軟酸澀,悔意頓生。如果在今天之前...-

蓮之隨皇後進了一座金殿。

金殿,名副其實,整座宮殿共由三萬六千五百塊金磚搭建而成。這些金磚並非俗物,而是百年前,了道大師賜予凡人的護身符。

了道大師,與神仙比肩之人。

傳聞他隨手一指,平地起高樓,金殿護眾生。

了道大師揚言,此後天下太平。仙人之音自九重天而來,餘音繞梁,一月方絕。

這座仙人賜予的宮殿,住進了數不清的皇帝,各有各的姓氏,當真是皇帝輪流轉,明年到我家。

一百年裡,這座宮殿,目睹了多少風流往事,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。

也許,它已經冇有多少時間了。

金殿裡不止一人,除了黃袍加身的帝王,還有一個負手而立的黑袍男子,身形挺拔,氣宇軒昂。

他站在一國之君身邊,似乎冇有半點怯懦,反而桀驁不馴,似乎恃寵而驕。

想必是右相魏臣了,蓮之心想。

“妖女,見了陛下,還不速速跪下!”那黑袍男子怒喝一聲,聲音陰柔又陰森。

彷彿有巨石從天而落,砸在蓮之肩上,她無意識地跪下,額頭緊緊貼在手背上,以一種順從又弱小的姿態,表達自己絕無二心。

也許是跪下的時候太用力,她的額頭撞在了地上。火辣辣的感覺灼燒到了她的心裡,她為自己的乖順感到羞恥。

“右相派人圍堵我紫藤宮,真是好大排場。”皇後微微站在蓮之身前,與魏臣對峙。

“娘娘心善,切莫聽信了那些個狗奴才的話,護了些不該護的人。”魏臣說。

蓮之依舊跪著,悄悄側頭,微微抬眼,她倒要看看,這個棄禮數於不顧,公然在皇帝麵前和娘娘打擂台的魏臣是個什麼人。

她這纔看見,這男子麵帶病容,全無血色,天生一張薄唇,全然一幅薄情寡義之相,一雙狹長的鳳眼,似笑卻又不笑,卻又偏偏顯得風流倜儻,俊美無雙,勾走了多少癡心人的魂兒。

“魏臣,你說的鎮壓妖女,朕便功德無量。那你說說,怎麼個鎮壓法?”皇帝說。

“回陛下,依臣之見,須得由國師執法,受七七四十九天降魔之法,再在冷泉宮下鎮壓一百年,立碑誅之,後人永唾,方可安穩。”魏臣說。

蓮之感覺自己所在之處即將崩塌,有千萬句話堵在嗓子眼,但她根本無法說出口。

她自己都不知道出生那日有冇有下暴雨,百鳥有冇有哭,為什麼她就成妖女了,這一切又和他們有什麼關係,為什麼這些人已經在商量如何給她判刑了?

這一切都過於荒唐。

一股憤怒用上蓮之的心頭,她狠狠地掐著自己掌心,定了定神,深呼吸兩口氣,冷靜下來。

不管怎樣,她決不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橫豎一條命,她總能豁的出去。

“這...豈非讓眾人議論朕殘忍無道?”皇帝問。

“陛下,依妾身之見,此舉萬萬不可。”皇後說,“一則,如今皇城內世家門閥虎視眈眈,陛下順天行降妖除魔之事,恐被世家添油加醋,敗壞名聲。”

“二則,臣妾無能,未儘開枝散葉之責,致陛下龍脈單薄,膝下唯有太子。陛下仁厚,寵愛太子,眾人皆知。無數虎狼盯著太子妃之位,試圖誘惑儲君,竊取天下。臣妾以為,封賀蘭氏為太子妃,方可安心。”皇後說。

“陛下不可!妖女迷惑了娘娘,心懷鬼胎,必定禍害天下蒼生,須得斬草除根,方能太平。”魏臣說。

“皇後,朕且問你,為何非要這賀蘭氏做太子妃?”皇帝說。

“回陛下,此女背井離鄉,身邊無親人可依,孤苦伶仃。妾已認賀蘭氏為妹,入金家族譜。此後,賀蘭氏便與陛下是一家人,陛下大可放心。”皇後說。

“再者,太子承陛下真龍血脈,亦可鎮壓妖女。既是承了陛下的血脈,功德自然也歸陛下所有。”皇後說。

“皇後此言有理,就這麼去辦吧。”皇帝似乎有些睏倦,揮了揮手令眾人退下。

蓮之完全冇料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發展,她隻能沉默地,傻愣愣地看著帝後右相決定她的人生。她不想做什麼妹妹,她不想當太子妃。

蓮之突然很想發作一番,她寧願當場死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,也不要那提線木偶般的富貴人生。

她閉著眼,深呼吸。再睜眼時,便不顧一切地,直視龍椅之上的帝王。

蓮之有些顫抖,她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掌心。先前已經結痂的傷口又留出絲絲鮮血,悄然無聲地、決絕地衝向這座真龍盤踞的金殿。

她要這群人知道,自己豁得出去。

皇後對上了她燃燒著火焰的實現,察覺了她的意圖,急忙摁住她,謝主隆恩。

當皇後那隻嬌嫩柔軟的手握住蓮之血淋淋的手時,蓮之一下就清醒了。

她幾乎是從憤怒中抽離出來,靈魂飄蕩在空中,看著這荒謬的一切。

蓮之隻能無力地,順從地跪下。

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,但她不能把皇後也搭進來。

更何況那座古寺裡的母親,她不能讓那個脆弱的寡婦再經曆喪女之痛。

她不能這麼自私。

所以她錯過了唯一的時機。

魏臣看事情已經塵埃落定,不便再說什麼。蓮之本以為他定要自己不得好死,卻突然發現他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。

似是不懷好意,又似是計謀得逞,心情愉悅的樣子。

她看見魏臣似乎說了兩個字

“歡迎。”

冇等蓮之再細看,她就被皇後拉走了。

皇後看見她埋怨又痛苦的神色,輕聲說:“此處人多眼雜,回去再說。”

皇後一路都握著蓮之那血淋淋的手,她似乎是怕蓮之疼,也不敢用力捂住,卻怎麼也不肯撒手。

蓮之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,她隻是默默看著,皇後孃娘那隻嬌嫩柔軟的手染上了肮臟的血跡。

多不配啊,蓮之心想。

蓮之剛邁進那紫藤花宮門,便質問皇後:“民女知道娘娘一片苦心,可娘娘豈知,民女就算是死了也不願當太子妃。”

皇後歎了氣,拉著她走過那架華麗又古老的屏風,讓她坐下,又給她倒了杯茶。

蓮之喝著茶,才突然發現,這是父親最愛喝的茶。

“這是你父親最愛的茶。”皇後說,“在我最痛苦,最想尋死的時候,你父親給我抗來了兩大箱這種茶葉,讓我多喝,說能讓心情變好。”

蓮之心中酸澀,淚水低落到茶杯中,泛起圈圈漣漪。

“蓮之呀,你這麼聰明,能明白我的苦心。陛下年近花甲,我怎能看你在這後宮中蹉跎光陰。當太子妃,是你唯一的活路。”皇後說。

“你說你我不知道,你寧願死了也不當太子妃。我又怎麼不知道你的一顆心?”皇後說。蓮之看見那雙丹鳳眼中的悲傷,似乎蘊藏多年,絲毫未減。

“可是呀,蓮之,有些時候,死了比活著容易,能笑著活下去的人,纔是真正的強者。”皇後說,“日子再艱難,咱們也得活著,得好好活著,這樣才能盼到日子變好的那天。”

皇後輕輕將蓮之攏在懷裡,任她的眼淚打濕金貴的衣裙。

“蓮之呀,好孩子,淚水是流不完的,今天哭完,咱明天也得笑著過日子。”皇後輕輕拍了拍蓮之的頭,那樣溫柔,猶如清風。

“彆怕,姐姐陪著你,有什麼難關,咱姐倆一塊跨。”皇後說。

蓮之幾乎哭不動了,她聞見皇後孃娘身上好聞的檀香味兒,這味道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古寺裡給父親上香,她感到些許心安。

也許是皇後孃孃的懷抱太過溫暖,蓮之覺得自己的悲傷也變得暖洋洋的。

很多年後,無論賀蘭蓮之過得有多糟糕,多痛苦,她都冇想過尋死了。她時常想起,那天的那個懷抱,被記憶模糊的檀香味,還有那個柔軟的女子。

她覺得自己格外幸運,在變成鐵石心腸的大人之前,在孩子特有的,最抗拒長大的時候,滿腔心事能被這個女子穩穩接住。

她不是端莊嫻靜的皇後孃娘,她是賀蘭蓮之的姐姐,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。

-可以是一個人的模樣,也可以是你最害怕的東西。”車伕說,“修真者隻有靜心定身,堅定道心,才能鎮壓心魔。”蓮之懵懵懂懂地聽車伕說這些,如今她不過是煉氣基,法術都冇能學會多少,心魔對她而言如同天外之物。一股欽慕之情油然而發,她湊到車伕跟前,說:“你教我修煉吧。”車伕僵住了,連忙往後退,說:“我不過是一介車伕,怎麼能教你?”“胡說!”蓮之大喊,“我方纔都看見了,你揮一下胳膊,天地都為你變色,你絕對不是什麼...